小左进到D县公安局工作,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因为在这之前,他是个装修工。当年辍学之后心灰意冷,拎起行李箱,踏上了末班车,直奔志丹县。他的小女朋友眼泪汪汪地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小左双眼含泪,但去意已决。
在跟石膏和腻子粉打交道的过程中,小左又报名参军了,部队把他从石膏腻子粉中拽了出来。他很感谢部队,也很珍惜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字样的笔记本,心里永远铭刻着部队大门上挂的“八一”军徽。
那些因奔跑和汗水侵蚀而开裂的胶鞋和军用T恤,那段每天早餐用一根筷子串四个大馒头的时光,每每让他热血沸腾。那段流年,那段属于小左埋头挥动双拳击打沙袋,挥汗如雨的五公里和四百米障碍,星期天向女朋友炫耀肱二头肌的奋斗日子。那些岁月,小左无不整天一路奔跑着,傻傻地沉浸在明天后就能真正成为一名合格战士的无限遐想中。
怀揣对军人这个职业的无限热爱,以及这辈子都脱不掉的军装的情怀,小左挑灯夜战,开始复习备战,准备考B省空军通讯士官学校,但当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左,一直盼着感情事业双丰收。曾经的未来丈母娘对人极其苛刻,要求小左保证工作地必须在她家附近,不然免谈,那段日子可折磨死了小左。四月,B省空军通讯士官学校招录学员了,小左如愿以偿了,又因为没有达到未来丈母娘的要求,小左失恋了。
在收到B省空军通讯士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小左哭得一塌糊涂。后来战友们问起小左,当时为什么会哭,小左洒脱地告诉他们,那是实现愿望后激动的泪水。在报到的途中,由于当时报道的时间限制和火车票紧张,小左只能选择购买站票,在火车上站了两天两夜,也想了一路,发誓要出人头地,当优秀学员,干一番可歌可泣的大事业,要不然对不起自己的梦想和家乡父老乡亲的嘱托。
在部队士官学校摸爬滚打的日子漫长而艰辛,虽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战友的手足情却是那么宝贵,让小左难以忘怀。每一份欢笑与泪水,每一次挫折与成功,都见证了小左在部队生活的苦与乐。日月如梭,两年的军校生活转眼即逝。后来,由于工作原因小左调回了离家乡不远的宁夏Y县空军雷达站。日子不紧不慢地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十二年的军旅生涯结束,再后来,小左转业在家,等待分配。
工作分配命令下来后,小左分配到了D县公安局H派出所。听同事讲,这个派出所是离县城较远的一个派出所,那里风景极好,有山有水,是一个绝佳的养生之处。也有师兄对小左讲,H派出所地理位置独特,辖区人员复杂。看着一起参加工作的战友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去别的单位报到了,小左穿着崭新的警服,拉着行李箱,落寞地站在县公安局大门口,曾经破大案、抓坏人的想法也浇熄了大半。
由于路途遥远,班车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后他才到达H派出所,草草收拾下,小左算是安顿了下来。
H派出所坐落在D县的最东端,人员流动频繁,治安情况复杂。国道和青银高速横穿东西,通贯南北。区域优势明显,是周边地区物资交流集散地。派出所下辖两个乡镇,派出所所在的小镇风景优美,矗立在山巅的一个个风力发电钢塔如变形金刚,时刻守护着这幅水墨画卷。
刚下过雨的黄昏,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清洗过的泥土芳香,小镇炊烟袅袅升起,一簇簇树丛伴着渐渐落下的夜色开始变得模糊。已经不早了,沿着十字南街吹来的冷风绕过依稀还看得见的狭窄街道,刮过小左的脸庞,他感受到冬日里的丝丝寒意。小左跑了出去,走过墙体斑驳、行人稀少的巷子,站在街道旁仰望寒冷的天空,等待它一层一层黑下来,街道上穿梭着大小车辆,远山慢慢模糊的影子,一切,都好安静。
远方农家亮起了孤灯,在山涧雾团里若隐若现,孤独的影子瞬间感染了整个世界。风把那些思乡的或是已经在归途中的游子吹得内心悲凉。面对此情此景,小左不禁多愁善感起来。唏嘘中,小左想到了年过七旬的爷爷奶奶。
由于小左的父母很早就意外去世,是爷爷奶奶将他们兄弟三人抚养长大的,此刻想起了奶奶浑浊的泪水,看着树叶摇曳在寒冬里,如同倔强的火焰,小左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小左也渐渐安静下来了。
等第一天上班时,小左内心异常兴奋和激动,虽然破大案的梦想破灭了,但只要穿着这身警服,在哪里工作都已经不重要了。派出所的杜民警领着小左去看办公室,小左清晰记得办公室内当时的布置,尤其是床前面的那个立式柜子,小左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小左在部队时就有一个相类似的柜子。待杜民警走后,小左准备坐下来,可屁股刚一碰到床上,床头就掉下去了,意料之中的事,小左也摔倒了。这一摔,多少对小左的信心还是有些打击,他沮丧地站起来,随手打开办公桌底的抽屉,今天算是巧了,抽屉面板又掉在地上了。作为一个山里娃,他从容弹去警服上的尘土后,清扫了办公室地板,擦了窗户,在门房借来工具修好了抽屉,整理了那个与在部队一样年轮的柜子,另外还帮床治了腿病。
开会欢迎新战友,老所长的讲话率真而朴实,小左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杜民警和所内民协警兄弟满脸憨厚的笑,使小左本来害怕发言而异常紧张的心缓和了许多。老所长呼吁大家一起来使劲鼓掌欢迎这个新来的兄弟,木讷的小左当时什么都没有想,所内战友兄弟的淳朴和单纯深深感染了他,那一刻,小左算是真正读懂了战友情谊的可贵,读懂了战友相互之间那份热乎乎的关怀。曾经的纠结和不安彻底灰飞烟灭,来自灵魂深处的触动,让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出点成绩来让老所长瞧瞧。
接下来的日子,小左发现H派出所处警大多都是土地纠纷、企业遭到农民挡路阻工、丈夫喝醉了归家狠揍媳妇的琐事。小左因为刚参加工作,不擅长调解纠纷,老所长安排他跟着杜民警学。杜民警是个老民警,从警近二十年了,比小左大十来岁,跟小左的小伯是同班同学。小左一直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称呼杜民警,按理说杜民警应该是“叔”字辈的,但是小左最后出于对杜民警的尊重,一开始把他叫杜叔,后来日子长了就不叫了,因为杜民警说小左喊他叔越喊他就越老,后来小左就干脆称老杜为师傅。这个老民警在派出所也是个很重要的角色,按小左的话说就是执法主体,H派出所管辖两个乡镇,杜民警就是主管其中的一个。这个乡镇情况特殊,全镇百分之六十以上人员都信奉天主教。由于该乡镇土地纠纷一直频发,每天杜民警经常是一个通宵一个通宵地忙,一包烟接着一包烟地抽。为了能减轻杜民警的工作压力,小左开始用心学习。
在跟着杜师傅一起摸爬滚打的日子里,小左的工作还算平稳,没过多久,小左就和来派出所办事的老百姓发生了冲突,原因是那对夫妻给小左提出了非常无理且不合法的要求,小左想依法办事,不得不跟老百姓吵,老百姓指着小左的鼻子骂娘。所长听见吵闹,劝走了那对夫妻,来到了办公室,给小左说了一句话:你办案子冲在前面没话说,但是我们警察还有一条重要职责,那就是服务人民,说完这句话,所长就走了。从那以后,不论遇到多无理的人,小左都没发过火,所长的那句“服务人民”的话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小左的心里。
当警察后,小左感觉时间不属于自己,跟所有派出所的警察一样,忙碌一天,很晚才能睡觉。那段时间,小左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睡眠不足。派出所的老民警们总是在自己的抽屉里备着速效救心丸和一些应急药——有个姓李的民警和小左关系较好,他俩总是在一起聊着警队。小李刚刚结婚,一个人负责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每天忙到很晚才睡觉。有一天深夜,小李找到还在办公室加班的小左,他俩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小李说:“天啊,我的心脏快不行了,但我不能丢下工作不管,我婆姨老是说我不回家,我该怎么办?”小左猛地吸了一口烟,笑着说:“等我婆姨啥时候这样说我了,我再告诉你怎么办。”
日光倾城而下,时光的无声溜走也常伴着伤心别离。局里下了文件,老所长要去局里政工监督室工作了。小左为老所长高兴,但心里,小左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欢送会上,老所长几度哽咽,小左心里也不是滋味,莫名感觉少了些东西,所有的人都在那呆坐着,待老所长讲完话,大家就去隔壁小饭馆吃团圆饭。那晚,小左不胜酒力,醉了。小左醉了想,如果哪一天自己离开了,杜师傅会像今天那样伤心地哭吗?
老所长走了,所里又来了一名新所长和两名协警,后来小左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慢慢地,小左成了所里的顶梁柱。
总有人问,小左你为什么会当警察,说当警察很危险,这个时候小左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左在参加市局培训时候参观一次警察史馆,在展览馆里看见了一堵墙,这堵墙叫英烈墙,墙上黑白照片里的人都是全市公安的前辈,但是他们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有的和小左一般大,有的比小左还小。那时小左受到了极大震撼,因为他想起了一句话,这个世界总有一部分人要去牺牲和奉献,比如军人,比如警察。也是在那个时候,小左忽然明白了警察这个名词的真正含义。
“我有一碗酒,可以慰警察”。干久了警察这个职业,真能变成“六亲不认”的人。这不是说警察有多高尚,而是说,警察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因为职责和使命,只能选择牺牲家庭牺牲个人。警察的牺牲和奉献是注定的,就像我们永远忠诚于党一样,牺牲和奉献也是警察的一种信仰,有了信仰的人,还怕遭罪吗?想到这,小左挺直了腰,走进办公室。
李小明,陕西定边人,中共党员。作品散见于《法制日报》《人民武警报》《延安日报》《榆林日报》《中国武警》《中国特警》《延河》《西部散文选刊》《陕北》等网络报刊杂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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